与《怪奇物语》声势浩大的回归相比，《西部世界》第四季的开播在社交平台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这部由乔纳森·诺兰操刀的HBO美剧，在前两季将原版电影中“人类与故障机器人大战”的爽片设定，拓展成了一个探讨自由意志与人性权利的哲思之作，一举封神。

但随着觉醒的仿生人接待员德洛丽丝（“德妹”）在第三季走出西部世界乐园，来到被人工智脑罗波安系统所管辖的人类社会，本剧口碑也经历了大跳水。

没有了封闭园区带来的异域风情和戏剧张力的加持，第三季只剩下了生硬的人物关系、突兀的行事逻辑和薄弱的“007”式剧情，以至第四季播出过半，坚守的观众寥寥，豆瓣仅有五千多评价。

这部昔日神作似乎已被观众遗忘。殊不知，它正在打一场翻身仗。

从8.2分到8.6分，第四季的豆瓣评分在逐集走高；在Imdb的单集评分中，最新的几集都被打出了9.0+高分。

低开高走，《西部世界》或许正在重新回归神坛。

第三季完结之时，不少本剧粉丝都觉得可惜，不仅是因为这季各方面的拉垮，也因为季终时人气角色德妹为了解放全人类，以自我牺牲的方式破坏了罗波安系统；官方也宣告，德妹彻底便当。

但就像《权力的游戏》中“任何人都有可能死亡”一样，《西部世界》也有自己的潜规则，那就是“没有人会真正下线”。

于是，德妹饰演者埃文·雷切尔·伍德又回来了。这回，她摇身一变成为了生活在纽约的“克里斯蒂娜”，一个为视频游戏公司撰写NPC背景故事的剧情设计师。

明明拥有几乎一致的外表，克里斯蒂娜却毫无德妹的记忆，每日过着两点一线的普通社畜生活， 

但她总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平静表象之间的割裂。路边那不停说着看不见高塔的流浪汉，似乎在朝她呐喊：所见并非真实。

作为观众，我们还能从更多的地方看出端倪。无论是镜头中克里斯蒂娜与德妹如出一辙的苏醒方式，还是总在她脑海中徘徊不去的农场女孩的故事，都在暗示克里斯蒂娜和德妹之间依然存在某种联系。

但很显然，克里斯蒂娜还不自觉地拥有更强大的能力。她笔下的人物并非她以为的虚构角色，而是真实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人类，在无意识地遵循着她描绘的故事生活。

她是这个世界的神。

早在第一季，诺兰就表示，德妹的灵感来源于美国画家安德鲁·怀斯1948年绘制的一幅现实主义蛋彩画《克里斯蒂娜的世界》（Christina's World）。可以说，克里斯蒂娜就是《西部世界》构建的基石之一。

从德妹到克里斯蒂娜，从被任意操控的接待员到自由意志觉醒的领导者，再从牺牲己身拯救人类的英雄到如今掌控人类命运的创造者，本剧的这个灵魂人物完成了“傀儡—人—救世主—神”的转变。

有意思的是，这个人物弧光是一个衔尾蛇之环。克里斯蒂娜是一位不自知之“神”，她是另一个“神”手中的傀儡。

克里斯蒂娜极其渴望创造一些岁月静好的故事，却屡屡被上司阻挠，并被劝导写作更受欢迎的黑暗残酷的剧本。她不愿意出门约会，舍友却执意给她每晚攒局，牵线搭桥。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另一个“神”希望她写出“人类应得的命运”，希望她获得普通女孩的幸福。

这个“神”，就是夏洛特·黑尔，乐园拥有者德洛斯公司的CEO，其内芯正是在上一季黑化的德妹思想复制品。

失去了情感寄托的黑尔誓要以牙还牙，像人类曾将接待员作为乐园内可以肆意屠戮糟蹋的玩物一样，将人类置于绝对控制和圈养的境地。

可想而知，随着克里斯蒂娜的觉醒（这回她的引导者是不少观众念念不忘的泰迪），两位新世界之神将要对人类命运叙事权进行激烈的争夺。

这种对意志主导性的争夺不仅仅是要出现在这两者之间，更是无时无刻不体现在这一季接待员和人类的互动之中，甚至时间线的分割都与之相关。

本季开局唯一明确的时间点就是罗波安系统毁灭的八年后。德妹在第三季新收的人类小弟卡莱布已经成家，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以及一份平淡稳定的工作。

但他冥冥之中觉得一切并没有完结。这个预感，被某一天出现在家门口的梅芙证实。

在这八年中，继承了德妹“帮助人类”遗志的梅芙一直避世隐居，却突然被几个仿生人杀手找上门来，幕后黑手正是已被仿生人替换的“黑衣人”威廉以及他的老板黑尔。

为了查明背后的阴谋，梅芙与卡莱布顺藤摸瓜，前往重新开张的新乐园“黑手党世界”。

曾作为接待员的梅芙此番以客人之身入园。这里乍看只是西部世界的粗陋翻版，可选择的支线与从前如出一辙，从人物设置到台词都基本照抄。

但这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这个供人类享乐的天堂早已被黑尔用作感染人类的温床。

不仅如此，在第四集时我们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一条时间线并非卡莱布和我们认知的现在，而早已是23年之前。

卡莱布和梅芙努力避免的未来，已经成为了现实，我们正置身于黑尔一手打造的供仿生人游览取乐的人类都市。

卡莱布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黑尔的操纵下去回顾过去，恰如在前两季中，德妹在人类一方的引导下不断陷入回忆。

如果说彼时叙事的操纵者是人类，那么此刻，故事的主导者已经变成了仿生人。

在西部世界乐园里， 人人都在追逐“迷宫”，但本剧最乐此不疲的游戏，应该是对“人类—仿生人”两者的权力与地位的不断颠覆反转。

前三季一直在颠覆我们对机器人怀有的邪恶设想，通过赋予接待员对自由、幸福等“天赋人权”的追求，将他们的个体价值抬升至与人类同等的高度，甚至通过让德妹为解放人类牺牲自己，来彰显其光辉品格。

但人始终处于“神位”。是人类造出了仿生人，成为他们的导师，为他们规划了觉醒之路。

通过揭示了人类的命运同样被机器（罗波安系统）所控制，人类被拉下神坛，置于和仿生人更对等的地位。这一季则更进一步，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过去，人类掌控了仿生人的时间感，可以在瞬息间伪造后者的历史，或是将其困在虚假的过去。如今，轮到人类被剥夺对真实世界的感知。

那曾经象征着自由意志觉醒的苍蝇，现在成为了黑尔奴役人类的手段，如病毒一般侵入人脑，将人类变成了听从黑尔号令的“接待员”。

不仅如此，黑尔甚至从西部世界乐园获取灵感，明白叙事才是最佳的控制手段。

她让人类遵循克里斯蒂娜所撰写的脚本，以循环往复的工作和生活阻止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和现实生发疑惑。

被自身造物所模仿，超越和囚禁，人类的存在被拉低到和仿生人对等到令人惶恐不安的境地。

如果人类可以在意识层面被直接操纵，那么我们和仿生人，又有什么不同？

甚至，觉醒的仿生人也染上了人类的欲念——对操控、玩弄、高人一等的着迷，对身体和现世的留恋，因无聊而滋生的恶劣消遣——还有对自我和自由的终极探索。

自我意味着差异，自由意味着选择。对从黑尔的统一代码诞生、注定听从黑尔号令的仿生人而言，对这两者进行深究，是致命的。

他们终会意识到，黑尔所造的虚妄之城，囚住的不仅仅是人类。

向人类发出指令的控制塔似乎就伫立在自由女神雕像所在之处，那庞大如蝮蛇的身躯盘踞在天际线之上，清晰得见，但被无人察觉。

自由女神雕像是典型的美国神话象征，被视为希望的灯塔，代表着此处是向外来者敞开怀抱的梦之乡。

但如今，这座取而代之的异形之塔只会发出不详的鸣响，如一株设下陷阱的捕蝇草，将一无所知的猎物们围困在虚假的真实中。偶尔出现的摆脱障目的“离群者”，甚至不知道手中之花，是真实还是虚相。

所幸，人类还有可逃去之处。

在第三季全程打酱油的伯纳德利用升华之境（sublime）对未来进行了无数模拟，终于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他回到现实，和护卫史塔伯找到了卡莱布逃离黑尔掌控、长大成人的女儿和剩余的自由人类，辅助他们去接应出现在城市中的离群者，并继续她父亲未竟的事业——解放人类，寻回真实。

对自由、真实的定义及意义的追寻，这是《西部世界》一以贯之的主题。

一部剧集显然无法对此提供完美的解答，但它毫无疑问找到了问对问题的方法。

又一次，我们被引到了“迷宫”入口，重新踏上一段精彩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