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涂尔特

人到中年，不免多些烦忧。然而此时的烦忧可与少年时大相径庭，往往既无关衣食，亦无关风月，只因为人到中年，有时候会蓦地思考起自己人生的境况来。曾经的前途啊希望啊委曲求全啊，如今已寡淡得还不如一碗青菜汤，而眼前的安稳啊名利啊羡煞旁人啊，也开始越来越敌不过年复一年午夜梦回时的铁马冰河。直男直女们如此，同志们亦如此。我想，这大概也是拉塞尔·T·戴维斯，这个曾经写过赫赫有名的《同志亦凡人》的同志剧大师，创作英剧《黄瓜》的初衷。

英剧《黄瓜》是Channel4电视台在今年年初才开播的新剧，甫一开播便在圈里圈外引发了不小的话题讨论。故事从Henry和Lance这一对刚刚步入中年的模范“夫夫”讲起，讲述二人看似再没有惊喜的人生如何在一夜间土崩瓦解，惊吓连连，又如何在一片废墟里迷茫求索，缓慢重建。除此之外，本剧还塑造了Freddie、Dean等一批年轻入时的同志形象，显然希望能够辐射到更大的观众群体。再加上同系列一起推出的迷你剧《香蕉》和纪录片《豆腐》，戴维斯这次简直是要给给曼彻斯特，这个号称“腐国Gay都”的城市来一幅新版浮世绘。

本剧的剧名便独具意味。戴维斯在此前接受采访时便谈到过他创作该系列剧的灵感来源。他有一次在阅读一本科学杂志时意外看到，一家瑞典的研究机构将男性勃起后的阴茎由硬至软分为四类：黄瓜、未剥皮的香蕉、剥皮的香蕉和豆腐。他受此启发，决定用“黄瓜”、“香蕉”和“豆腐”来命名他的系列作品。照此来看，讲述中年同志生活的《黄瓜》理应命名为“香蕉”，而讲述年轻同志生活的《香蕉》无疑该命名为“黄瓜”。戴维斯反其道而行之，偏偏用最硬的黄瓜来当一部中年同志剧的剧名，其中应该暗含着对广大中年同志群体内心渴望的某种影射。这种影射绝不仅止于床第层面，而是更加深远地指向人到中年才突然邂逅的自我，以及那自我的全部追求。

从人物塑造上来看，本剧同许多高品质的英剧一样，擅长于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生活场景里，咂摸出人物内心最隐秘忽微的心理。本剧男主Henry，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中层主管，工作稳定，家庭幸福。他是朋友中讲黄段子的高手，却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性爱。他是所谓的性冷淡吗？显然不是。从本剧每集开头Henry逛超市的场景来看，他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真正的性爱。但他又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自己的爱人Lance的求欢，甚至由此导致两人一拍两散。他的内心有着太偏执的对完美的渴望，这种对完美的渴望甚至渐渐转化成了对不完美的恐惧。可以说，Henry内心对性爱是恐惧的。他给自己的理由是这个世界上总还有更好的，而自己就要错过了。换句话说就是自己现在拥有的还不是最完美的，这让他惶惶而不可终日。Henry对未知有着近乎于偏执的热情，这点倒是很容易引起中年观众的共鸣。冒险家说，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生厌的便是一成不变。而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地住着一个冒险家。只不过，Henry再也关不住他心里的那位罢了。于是，他拖着行李箱，听着轱辘摩擦地面的噪声兴奋地走向了新人生。然而事实证明，人对未知的渴望或多或少都有些叶公好龙。未知只有在未知时才迷人，变成现实反而让人恐惧。由此可见，Henry的出走未必是人生的出路，可能只是一条岔路。

与Henry相比，本剧的另一男主Lance就显得温和得多。在与Henry的关系中，他起初是被抛弃的那个。他占尽了道德的至高——我什么都没做错，全部的问题都是由于你一拍脑袋发了疯。但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才渐渐发现那个不安于室的冒险家，在Lance的心中同样存在，甚至更强大。Lance很快跟水族馆的一个健硕鱼人搞在了一起。不过，那个鱼人却似乎只把他当做泄欲的对象。而且鱼人本身也面临着自我认同、狂躁等方面的问题，可以说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明知如此，Lance还是一意孤行，这也最终造成了他在本季第六集中的悲剧。

而本剧相对年轻的同志角色，则显得轻松许多。他们自在地穿行在五光十色的“Gay都”街巷，还在为今天的体位，或者明天的房租担心。这样的设置，让年轻和年长两类同志角色互为映照，既突出了两代同志群体间的碰撞，又在碰撞中让无论“直弯”的观众都能生出些人生在世的慨叹。

从叙事上来看，本剧采用的是相对自由的人物中心式的结构方式。也就是故事本身并不追求情节的逻辑和结构，铺排情节为的是层层深入地展现人物的内心，人物命运的起伏更多的也只是作者世界观的外化。这种叙事方式在美剧中不常见，英剧中却有不少。这种叙事方式确实有着拖沓冗杂的缺点，却显然也更文人，更走心，更容易表达某些幽深曲折的哲思，实现得好的话可以带给观众更丰富的思考。本季第六集就是这种叙事方式的典型。本集跳出了原本的情节逻辑，以“Lance传”的方式呈现，为的显然就是让观众有机会能真正认识Lance这个角色。

近十几年来，随着同志运动的发展，英美同志题材的影视剧可以说是风起云涌。这般风起云涌之后却带来了一个短暂的瓶颈期，老老少少、猫猫狗狗都爱过一遍之后，同志题材似乎再难拍出什么新意。不过转念一想，直男直女们的故事都讲了几千年了都还有新东西可讲，同志题材又在怕什么呢。英剧《黄瓜》就是同志剧推陈出新的代表。它不再把“同志”作为一个标签、一个帽子扣在人物、故事之上，而是力图将同志群体作为社会观察的一个角度，从中一样可以折射出我们每个个体人性的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