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我调查过你，”他环顾四周，我这间小小的事务所看样子并不合他心意，他勉强皱眉坐下继续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我想来问问你对一件事情的看法。”
我不动声色的倒茶，眉毛却挑的老高。我确实是个半调子，什么事情都沾一点，可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听得透着古怪的不和谐感。我把茶杯往前一推，“您可以说说，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有什么想法。”
“别扯别的，先跟我说说《红辣椒》。”
这种桀骜不羁的态度激起我的火气，我站起身打开投影，顺手拿起眼镜。
“影片主人公是东京精神医疗综合研究所的医疗师千叶敦子，为了治疗现代人类越来越严重的精神疾病，她和天才科学家时田浩作共同研发出可以反映他人梦境的仪器DCmini，梦境在显示器上呈现出来，更方便找到一个人焦虑的症结。千叶敦子的虚幻分身红辣椒是梦境侦探，用于与患者同步体验梦境。”
“某日，研究所中的DCmini失窃，与之相关的研究人员的梦境接连被人侵入，随后受到严重伤害。为避免盗贼利用DCmini进一步作恶，红辣椒不得不潜入受害者的梦中寻找恐怖分子……”
K先生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却又碍于我还在说话不好打断。我轻笑一声，以为这样就完了？
“本片改编自日本著名科幻小说家筒井康隆的同名作品。现实与梦境层叠交织让人难辨真幻，成为本片最大的亮点。首先，那些梦境当中亦真亦幻的华丽场景在为我们呈现着一场视觉盛宴。当然，不仅是视觉盛宴，从中我们略微可以窥探到导演想要展现的人那可笑的卑微感和害人害己的过度的自尊心。小山内嫉妒着时田的才华，也憎恨为什么千叶不喜欢这样完美的自己。就连千叶，也在逃避着自己对于时田的情感。人被约束的久了，就有了一场这样的爆发，影片的主线不就是粉川刑警的自我拯救和千叶敦子分裂人格的合二为一嘛。这也是弗洛伊德所谓‘梦是愿望的满足’那种现代人潜意识当中渴望已久的狂欢式的解放之后的思考和救赎。”
K先生的两个黑衣保镖已经完全被我绕进去了，紧盯着幕布上红辣椒的身影左摇右晃。可是K先生还没发话，看来我还得添把柴。
“同时在梦境之外，有些人对DCmini更感兴趣。不管是闻名一时的《盗梦空间》，还是后来的《环太平洋》，都是在玩着今敏开启的新模式，也就是通感技术。人脑的机理无非就是存储信息，进行一系列的运算然后输出。梦境则更加玄妙，因为你无法判断这件事情的真实程度，说得更具体一点，像电影中千叶和所长去见大boss的那场戏，开始你并没有注意到那只是一个梦。《盗梦空间》当然是更进一步，给出了图腾这样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答案。那么如何对于人脑的信息进行操作，信息如何能够在外部生成、修改并且保存？或者说，如何保证梦境的可控性和可造性？今敏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讲故事而已。只是，万一陀螺一直不停呢？”
我说的口干舌燥，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他不言语，拿起茶杯又放下。看来这茉莉香片入不了这位大老板的眼。我收拾着，预备着送客，却没想到这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你先看这个。”
事务所已经小半年没有客人来，骨子里的奴性迫使我接下这张照片。照片上正是导演今敏，正站在工作室门口见什么人。
“这是？”
“你看右下角。”
我又拿起照片，盯着K先生所指的地方。那张照片很渣，除了人影哪哪都不清楚，我正打算问个究竟，结果看出了一个像小触手的东西。
六月的天我却感到有点寒津津的，我想了下，这么危险的生意还是别碰。
“我看不出来，看来我这里没什么好的建议给您呐。”我把照片还回去，礼貌的下了逐客令。K先生打量着我的神情，只问一句：“量产之后，能保证赚钱么？”
“风险系数太大。往大了说，梦属于灵魂医学范畴，是由内外信使的刺激，引起大脑的一小部分神经细胞活动，表现为高层次灵魂的最低水平的意识状态。而说到底，梦只是一种主体意识或者个人经验的显现，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多人至今仍然对梦境抱着质疑的态度。因此在遇到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和人的时候，他们会下意识的判断为：这一定是之前某天遇见过的只是我忘记了而已。”
我摇摇头，假装高深的说了句，“梦里不知身是客，只是一晌贪欢而已啊。”
K先生依旧没什么话，只是脸上不屑的神情不知道啥时候换掉了。他冲旁边的黑衣保镖使个眼色，保镖递给我一个黑色皮箱。
这是传说中的快速挣钱方法吗？我不动声色的接下，心里早就欢腾的蹦到月亮上。只是还没完，K先生站在门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看粉川刑警这个人？”
“不就是个逗比嘛，”我拿着箱子漫不经心的说。好像有点太过敷衍，有点拿钱拍屁股走人的感觉，于是又顺嘴补了一句，“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那自救的意识和能力，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珍惜从谎言中诞生的真实。”
K先生露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是啊，谎言和真实都该被珍惜。”




目送着K先生的车离开，我急不可耐的回去打开箱子。什么鬼，不是钱啊。我失望的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只有一对蝴蝶标本和一张电影票的箱子，想哭的心都有。